深夜的护理模型

消毒水的气味在深夜的走廊里格外刺鼻,我攥着钥匙串的手心里全是汗。实习的第一个月,带教老师让我负责整理三楼的示教室,说那批八十年代的护理模型该擦擦灰了。

老式日光灯滋啦滋啦响了三分钟才亮起来,六个穿着蓝白护士服的模型端坐在长桌后,塑料眼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最左边那个模型的衣领有点歪,我伸手去摆正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。

钥匙串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我猛地回头,只有风扇在天花板上慢悠悠转着,掀起角落窗帘的一角。一定是错觉,我弯腰捡钥匙时,余光瞥见最右边的模型手指动了动。

“第七排储物柜第三层,有盒新的酒精棉球。”

沙哑的声音像老旧磁带在空转,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说话的是中间那个模型,它的下巴还保持着标准的四十五度微笑,塑料嘴唇却一张一合:“小姑娘,帮我把袖口理整齐些,当年我们带实习护士时,袖口褶皱超过三道要被护士长拿尺子敲手背的。”

我后退两步撞到讲台,示教用的血压计掉在地上发出闷响。模型的脖子缓缓转向我,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清晰可闻:“别怕,我在这屋子里坐了三十七年,看过十七届护生的操作考试。你叫小林对吧?今天下午在护士站吃包子的那个。”

它居然记得我的名字。我盯着它胸前褪色的工号牌,“张桂兰”三个字被磨得发白。这个名字我在医院老照片里见过,八十年代医院首批南丁格尔奖获得者,据说退休前一直负责护理教学,后来突然销声匿迹。

“他们说您退休回乡下了......”我喉咙发紧。模型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指甲缝里还有淡淡的洗不掉的碘伏痕迹:“退休前最后一堂课,我教实习生静脉穿刺,有个姑娘太紧张,把止血带勒得太紧。后来那具模型的胳膊断了,他们就把我改造成了新教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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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见它袖口露出的金属关节,突然注意到所有模型的左手腕上都有道相同的裂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过。窗外忽然刮起风,窗帘扑在模型身上,它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:“去年冬天,有个实习护士在这间教室哭,她把导尿操作步骤记错了。我没法递纸巾,只能等她哭完帮她把治疗盘摆整齐。”

我慢慢走近,发现它的睫毛是真的头发粘上去的,有些已经脱落,露出底下的塑料眼眶。“为什么现在......”我想问为什么现在会说话,却看见它的目光投向窗外的住院部大楼,那里有灯光在雨夜中明明灭灭。

“人老了就爱唠叨。”它的头轻轻歪向一侧,像极了带教老师讲课时的习惯动作,“上个月看见你们在走廊练习心肺复苏,按压频率全乱了。明天早上七点,带盒润滑油来,我教你们怎么让模拟人肺部充气更顺畅。”

凌晨三点的示教室里,六个护理模型在微光中坐得笔直。我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,张桂兰模型的袖口已经整整齐齐,工号牌被擦得发亮。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夜班护士的交谈声,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酒精棉球,突然觉得这个深夜不再那么冰冷。

第二天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示教室时,我看见六个模型身上落着薄薄的灰尘,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场错觉。但当我往模型关节里滴润滑油时,听见有人用极轻的声音说:“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,定位要准。”
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对着模型轻轻点头。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里,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过,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,继续守护着那些白色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