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凌晨三点的对话》

消毒水的气味在空调风里浮动,林小满把第七根留置针从模型手臂上拔下来时,手背已经沁出细汗。墙上的电子钟跳成03:15,这个点连值夜班的护士站都该清静了,可她还得在这闷热的示教室里跟静脉模型较劲——明天带教老师要抽查静脉穿刺考核,而她上周刚把真人患者的手背扎出淤青。

“要是能开口教我就好了。”她对着眼前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模型嘟囔,指尖戳了戳模型冰凉的肩膀。这具编号307的模型是医院新引进的教学用仿真人,据说能模拟血压心跳,甚至连皮肤纹理都和真人无异,此刻它端坐在塑料椅上,下巴微垂,深褐色的假发下露出后颈处淡淡的出厂编码。

突然有什么东西蹭过脚背。林小满浑身一激灵,手里的镊子“当啷”掉在金属治疗盘里。模型的头缓缓抬起来,橡胶材质的嘴唇开合时发出细微的“吱吱”声:“姑娘,能帮我倒杯水吗?”

治疗盘在操作台上摔出刺耳的声响。林小满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转椅,瞳孔里倒映着模型机械转动的眼球——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竟泛起了水光。她想喊人,喉咙却像塞着浸了消毒水的纱布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“对不起,吓到你了。”模型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的沙哑,右手指尖轻轻叩击着自己的左胸,“这里好像......有东西在动。”林小满顺着它的动作看去,模型胸口的位置隐约透出淡蓝色的光斑,像老式电视机无信号时的雪花屏。

她想起带教老师说过,这批模型内置了情感反馈系统,能根据学员操作精准模拟患者反应。或许是深夜独自待久了产生的幻听?她壮着胆子凑近,闻到模型领口处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着洗衣液的味道——和住院部患者的气味惊人地相似。

“我以前总在这个点醒着。”模型的头微微偏向右侧,仿佛在凝视窗外漆黑的香樟树,“监护仪滴答滴答响,走廊里的灯从来不关。护士每次来都轻手轻脚的,可橡胶鞋底还是会蹭到地面......”它的声音突然卡顿,左手指尖不受控地抽搐起来,“他们说,我等的那颗心脏,凌晨三点最容易出现。”

林小满的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白墙。她注意到模型左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压痕,那是长期佩戴腕带留下的痕迹——但医院的教学模型从来不会配备患者腕带。此刻那处压痕正在发光,像枚即将熄灭的萤火。

“您......是患者吗?”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。模型的嘴角竟扯出个僵硬的微笑,橡胶面皮在灯光下泛着蜡质的光泽:“他们把我的记忆存进了这里。”它再次叩击胸口,光斑突然剧烈闪烁,“昨天有个小姑娘在我手臂上练习抽血,进针角度偏了两度。要是我还能疼,大概会皱眉头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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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忽然掠过救护车的警笛声。林小满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模型的手,硅胶材质的皮肤下竟传来微弱的震动,像某种精密仪器在深处运转。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给患者抽血时,带教老师覆在她手背上的温度,想起那位因为血管太细反复被穿刺的老人,最后反过来安慰她“没关系”时的眼神。

“现在的角度对吗?”她拿起新的留置针,在模型手背的静脉上方比画。模型的手指轻轻蜷起,光斑渐渐平稳:“进针后记得放平针柄,角度太大容易穿破血管。”它的语调里有了些温度,像是回忆起某个清晨,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自己手背,年轻护士举着针管对自己说“别怕,我轻点”。

电子钟显示04:00时,林小满的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。带教老师发来消息:“示教室的情感模拟系统今晚在307号模型上测试,辛苦你配合啦。”她抬头看向模型,它又恢复了最初的姿势,下巴微垂,深褐色假发下的编码若隐若现。刚才的对话像场荒诞的梦,只有治疗盘里整齐排列的留置针,证明着某个凌晨三点的特别相遇。

离开时她轻轻替模型拉好滑落的病号服肩带,指尖拂过它后颈的编码——那串数字和她今天整理的死亡病历上,某位心脏衰竭患者的住院号惊人地吻合。走廊的声控灯在她身后次第熄灭,唯有示教室里的模型仍端坐在黑暗中,等待下一个在深夜练习穿刺的年轻身影,等待那句“别怕,我轻点”的重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