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深夜示教室的光》

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格外刺鼻。我捏着巡房记录本站在示教室门口,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关掉那盏漏光的灯。住院部的走廊像被按了静音键,只有头顶声控灯每隔几分钟发出的电流嗡鸣。

投影仪的蓝光在幕布上跳动时,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明明记得下午最后一节护理教学课后,我亲手拔了电源插头。遥控器安静地躺在讲台上,旁边是某位实习生落下的蓝黑钢笔,笔帽还沾着半片碘伏棉签的棉絮。

第一帧画面是常见的解剖教学片,心脏瓣膜在三维模型里开合,旁白用标准的播音腔讲解二尖瓣狭窄的病理机制。我松了口气,大概是设备老化导致的自动重启,正准备弯腰去拔插头,画面突然闪了一下。

这次出现的是老式家庭录像。像素颗粒像撒在银幕上的细盐,却清晰映出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。他坐在病床边,手里举着个卡通贴纸,逗弄着床上盖着粉色被子的小女孩。"朵朵乖,等爸爸值完夜班就带你去动物园看长颈鹿。"男人的白大褂左胸口别着工作牌,"胸外科 林明远"几个字被床头灯照得发亮。

我后退半步,膝盖撞到身后的椅子。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,上周科里刚为他开过追思会。肺癌晚期的他坚持到最后一班岗,倒在手术室门口的那天,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没送出去的长颈鹿钥匙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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录像里的时间显示是2018年4月12日,凌晨两点十七分。小女孩咳嗽着把贴纸贴在爸爸手背,奶声奶气地说:"爸爸的白大褂要一直白白的,像云朵一样。"林医生低头笑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,指尖轻轻替女儿理了理输氧管。背景音里传来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,和此刻示教室里投影仪的运转声重叠在一起。

画面突然黑了几秒,再亮起时是间凌乱的办公室。镜头对着桌面摇晃着拉近,玻璃相框里的合影被推至特写: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穿碎花裙的小女孩,身后是动物园的长颈鹿雕塑。相框旁边是个药盒,上面印着"吉非替尼片"的字样,2020年3月的生产日期格外刺眼。

"朵朵,今天护士阿姨教爸爸用手机拍视频了。"林医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气促,画面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抖,"你看,爸爸办公室的窗台上有只流浪猫,等你出院了我们就...就带它回家好不好?"镜头突然倾斜,能听见压抑的咳嗽声,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后,是钢笔在病历本上划过的沙沙响,"患者女儿持续高热,建议加用......"

最后一段画面是在ICU。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刺得人耳膜发疼,林医生趴在床边,手指紧紧攥着小女孩的手。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020年12月31日,23:58。"朵朵别怕,爸爸带你去看星星。"他的白大褂皱得不成样子,领口蹭到了床头的污渍,却依然用袖口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。画面在跨年夜的钟声里渐渐模糊,最终定格在监护仪平直的绿色线条上。

投影仪突然"咔嗒"一声停止运转,示教室里重新陷入黑暗。我摸出手机照亮讲台,发现遥控器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枚长颈鹿钥匙扣,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般的余温。走廊尽头传来夜班护士推车的轱辘声,我把钥匙扣放进白大褂口袋,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混在深夜的寂静里,像极了录像里监护仪的滴答声。

走出示教室时,晨光正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渗进来。我摸出巡房记录本,在空白页写下:"有些光,永远不会真正熄灭。"钢笔尖在纸面上洇开小团墨渍,像极了林医生白大褂上那朵永远不会褪色的云朵贴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