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的学术报告厅

消毒水的气味在深夜的走廊里格外刺鼻,林小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,将巡房记录夹在腋下。路过学术报告厅时,她下意识瞥了眼电子钟——凌晨两点十七分,玻璃门内的空间浸没在黑暗里,只有应急灯在墙角洇开一块幽绿的光斑。

她刚要收回目光,突然听见“啪嗒”一声轻响。

那是开关被按动的声音。林小夏猛地停住脚步,报告厅的顶灯竟顺着声音次第亮起,暖黄的光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。她后退半步,鞋跟蹭到墙根的灭火器,发出细碎的响动。透过玻璃,能看见长桌后的主席台中央,立式话筒的红色指示灯正在闪烁。

“第三例二尖瓣修复术的难点……”

声音来得猝不及防,带着电流杂音的男中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撞出回音。林小夏踉跄着扶住墙,心脏狂跳。那话筒分明没人触碰,金属支架却在微微震颤,仿佛真有个人正俯身对着它讲话。

“……瓣叶缝合时需注意角度,传统术式容易损伤左冠状动脉……”

这是场未完成的学术报告。林小夏攥紧记录夹,忽然想起上周科里例会时,主任提到过这间报告厅正在翻修,旧设备本该在三天前全部搬走。她深吸一口气,推开门,橡胶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响。话筒的声音仍在继续,内容连贯而清晰,像是从某盘老旧磁带里流淌出的往事。

“李教授?”她试探着开口,声音比预想中沙哑。

声音戛然而止。红色指示灯熄灭的瞬间,顶灯也骤然熄灭,应急灯的绿芒里,她看见话筒支架上挂着枚褪色的铭牌,“胸心外科 李明远”几个小字被岁月磨得模糊。这个名字她听过——三年前在这做最后一场学术报告时,突发心梗倒在讲台上的老教授。

“小夏?”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险些尖叫,回头看见值夜班的张主任正抱着保温杯看着她,“怎么在这儿发呆?”

她指着报告厅:“话筒……自己响了。”

张主任挑眉,推开门按亮灯,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桌椅整齐排列。他走到话筒前检查线路,摇头道:“线路都拆了,哪儿来的声音?最近是不是太累了?”

林小夏没说话,目光落在那枚铭牌上。它还挂在支架上,分明是被人仔细摆过的角度。

第二天交班后,她特意去了趟档案室。李明远的资料躺在泛黄的卷宗里,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白大褂,目光温和而坚定。她翻到最后一页,看见一行潦草的字迹:“1998年5月12日,报告厅设备调试记录,备用话筒电池已更换。”

备用话筒。林小夏心跳加速,当年那场未完成的报告,或许被录在了某个老式录音设备里。她在杂物间堆成山的旧器材里翻了整整一下午,直到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地面,才在纸箱底层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盒——那是台八十年代的磁带录音机,机身刻着“李明远”三个字。

磁带倒带时发出沙沙的声响,接着是电流杂音,然后是那个熟悉的男中音:“今天想和大家探讨的,是改良版二尖瓣修复术的临床应用……”声音忽然中断,伴随着桌椅碰撞声,还有急促的喘息:“快去叫心内科……”

随机图片

录音在这儿戛然而止。林小夏攥着录音机跑到报告厅,将磁带小心翼翼装进主席台的老式卡座里。当“第三例二尖瓣修复术”的声音再次响起时,她看见门口站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——是退休多年的陈护士长,正抹着眼泪。

“李教授走的那天,说还有半段没讲完。”老人轻声说,“他总说那例手术还有改进空间,怕年轻医生走弯路。”

林小夏按下暂停键,报告厅重新陷入寂静。她取出磁带,放进档案袋里,铭牌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后来科室整理旧物时,这盘磁带被转成了数字文件,存进了医院的学术资料库。偶尔有人提起那个午夜的“灵异事件”,林小夏总会望向报告厅的方向,那里如今装了全新的声控设备,但她知道,有些声音永远不会消失——比如一位医生对职业的赤诚,会穿过时光,在每个认真聆听的人心里久久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