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保温桶里的春天》

凌晨四点的雾气还没散,张姨已经在食堂后厨揉面了。笼屉掀开的热气扑在她眼角的皱纹里,混着白案师傅新磨的豆浆香。她特意把给老周带的饭装在双层保温桶里,不锈钢外壳被掌心焐出一层薄汗——住院部七楼的微波炉总坏,老头子吃冷饭胃里该泛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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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点半开餐,窗口前排起戴蓝白腕带的家属。张姨握着长柄勺的手忽然顿住,三号窗口的保温台出问题了?她刚打的番茄牛腩,瓷盘边缘竟凝着细小的水珠,指尖触上去凉津津的,像刚从冰箱里端出来。

"张姨,来份小米粥。"穿病号服的女孩敲了敲玻璃,张姨忙换了个热乎的瓷碗,心里却犯嘀咕。往常这保温台能恒温到九点,今天怎么回事?更奇怪的是,每天八点准时来的那位老太太,今天盘子里的菜总剩一半。

老太太姓林,银发梳得整整齐齐,蓝布围裙洗得发旧。她总坐在靠窗第二张桌子,把清蒸鱼的刺挑得干干净净,却把胡萝卜丁一粒粒拨到盘子边缘。张姨注意到,但凡老太太碰过的餐盘,总会留下一圈月牙形的冷痕,像冬夜里结霜的窗玻璃。

第三天凌晨,张姨特意多煮了碗青菜瘦肉粥。她看着林老太太颤巍巍地坐下,把保温桶推过去:"您尝尝,新熬的。"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,勺尖刚碰到粥面,窗外忽然刮进一阵风,把桌上的餐巾纸吹得簌簌响。张姨下意识去扶保温杯,却触到一片凉意——粥竟半温不凉了。

"姑娘..."林老太太忽然开口,围裙兜里掏出块水果糖,糖纸在手里捏得发皱,"能帮我给小航打个电话吗?他最爱吃食堂的糖醋排骨。"

小航是林老太太的孙子,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疲惫的道歉:"项目太忙了,实在走不开..."张姨看着老人把糖纸折了又折,忽然想起自己住院的老周,想起那些独自啃冷馒头的傍晚。她悄悄把林老太太的餐盘换进保温箱,又热了份糖醋排骨,看着老人慢慢把肉骨头啃得发白,盘子边缘的冷痕竟淡了些。

第七天,住院部传来消息,林老太太走了。张姨在她床头柜看到半块没拆封的水果糖,糖纸里裹着张泛黄的照片,穿校服的男孩搂着老太太笑得灿烂。那天傍晚,她特意在窗口留了份热乎的糖醋排骨,直到八点半,才看见个穿格子衫的年轻人冲进来,眼睛通红地扒拉着饭,眼泪掉进餐盘里。

入秋时,食堂换了新的保温设备。张姨却仍习惯把晚班护士的饭多捂层纱布,给急诊室迟归的医生留碗热汤面。有人笑她瞎操心,她就拍拍保温桶:"这铁家伙再热乎,也不如人心暖乎。"

现在每当她掀开笼屉,看热气漫过候餐区的玻璃,总会想起林老太太窗前的身影。原来有些冷,从来不是温度的事,而是有人把太多等待,熬成了心底的霜。好在这世上总有人愿意多添把火,让那些凉了的饭菜,重新冒起暖融融的热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