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子夜铃声》

凌晨两点十七分,值班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电流嗡鸣。唐枫揉了揉酸涩的眼皮,第三次看向墙上的挂钟。玻璃表面映出他眼下青黑的阴影,像被雨水洇开的墨痕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深秋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扑在窗玻璃上,恍若有人在轻叩。

急救科的夜班总是这样,前半夜忙得脚不沾地,后半夜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唐枫端起保温杯,凉透的普洱茶泛起苦涩。刚要起身续水,桌上的值班电话突然爆响,惊得他指尖一颤,褐色的茶水在杯口晃出细碎的涟漪。

“喂,急救科。”他抓起听筒,金属机身带着深夜的凉意。

电话那头静得出奇,只有电流声滋滋作响。唐枫皱起眉头,正要挂断,忽然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他下意识挺直脊背,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——这通电话没有显示来电号码,屏幕上只有一片刺目的雪花点。

“喂?哪位?”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。

“唐枫医生吗?”终于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,带着压抑的哽咽,“我是...陈素兰的家属。”

唐枫的手指猛地攥紧听筒。陈素兰,那个在抢救室熬了十七天的老太太,上周三凌晨三点十七分,正是他签的死亡通知书。他记得老人最后那声微弱的呻吟,记得监护仪发出绵长的蜂鸣,记得自己摘下手套时,腕间的手表正好划过三点十八分的刻度。

“您...有什么事吗?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后背已经沁湿了一片。

“对不起,这么晚打扰您。”对方突然哭出声来,“我妈走的时候,手里攥着张纸条,上面写着您的电话。她说...说要跟您说声谢谢。”

唐枫猛地转身,看向身后的文件柜。最底层的抽屉里,还躺着陈素兰住院时送他的一袋橘子——老人说自家种的,非要塞给他。那天他忙着换药,随手放在抽屉里,竟忘了还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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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我妈一直有话想跟您说。”对方的声音渐渐平稳,“她总说,您给她擦汗时,动作比亲儿子还轻。最后那晚,她说看见您眼睛红了,还让我别告诉您...”

唐枫的喉咙突然哽住。那天凌晨,他确实在走廊尽头哭了五分钟。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,但陈素兰的儿子始终没出现,直到办后事时才姗姗来迟。他记得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口,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
“其实我打电话来,是想问问...”对方停顿片刻,“您明天下午有空吗?我妈说,想让您尝尝她腌的糖蒜,在冰箱第三层。她说医生总吃外卖不好...”

唐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走廊里传来护士巡房的脚步声,啪嗒啪嗒,由远及近。他忽然想起,陈素兰昏迷前最后一次清醒时,曾用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的袖口,嘴角牵动着想说什么。当时他以为老人要交代遗言,凑近了才听见她含糊地说:“医生,你领带歪了...”
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说,“下午三点,我去取。”

挂掉电话,唐枫盯着黑屏的电话机发愣。窗外的风停了,梧桐叶安静地贴在玻璃上,像一只只合拢的手掌。他起身拉开抽屉,橘子的清香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指尖触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展开来看,是陈素兰用歪扭的字迹写的:“谢谢唐医生,手很暖。”

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,他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,在纸条背面添了行字:“糖蒜我爱吃,下次带您看院子里的桂花。”墨迹在纸面洇开小团水渍,他才惊觉自己在哭。

凌晨两点四十八分,值班室的电话再次响起。唐枫深吸一口气,接起时声音已经平稳:“急救科,您好。”

“唐医生,急诊来了位消化道出血的患者。”护士的声音带着紧迫感,“血压80/40,需要马上备血!”

“马上来。”他扯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,白大褂下摆扫过抽屉里的橘子。奔出值班室的瞬间,墙上的挂钟恰好走过两点四十九分,日光灯管的嗡鸣里,仿佛还混着那声轻轻的叹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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