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盒里的春天
清晨六点半,市三院药房的卷帘门刚升起一条缝,张淑兰就把保温桶搁在了调剂台上。她掀开蓝白格子的布罩,五仁馅的包子还冒着热气,这是给值夜班的小王留的。窗台上的多肉蔫巴巴的,她顺手浇了点水,目光扫过靠墙的药架,最后落在第三排那个绿色的自动分药盒上。
这是上周刚引进的智能药盒,巴掌大的长方体,盖子上有个液晶显示屏,能设定服药时间。张淑兰却不太待见这玩意,总觉得不如亲手分装的药袋踏实。昨天陈大爷来取降压药时,她犹豫了半天,还是把七服药片装进了这盒子里。
“张姐,陈大爷来了。”小王揉着眼睛进来,身后跟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。陈大爷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左手攥着病历本,右手拎着个布兜,里面装着个搪瓷缸子。
“陈叔,今儿血压多少?”张淑兰接过医保卡,在键盘上敲了几下。屏幕显示老人需要服用三种药,她转身从药架上取药,余光瞥见陈大爷正盯着那排智能药盒发呆。
“就用那个绿盒子吧。”她把药盒放在秤上,小心翼翼地倒入药片。突然,“咔嗒”一声,盒盖弹开了,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。小王赶紧蹲下捡药,张淑兰皱起眉头,拿起药盒左看右看。盒盖内侧贴着张小纸条,边缘已经泛黄,上面用铅笔写着:“李桂兰收,每次两片,饭后吃。”
陈大爷弯下腰帮忙捡药,手指触到纸条时,忽然愣住了。“这盒子...以前是不是给李桂兰用过?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,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摩挲着纸条。
张淑兰想起来了,李桂兰是三个月前去世的患者,乳腺癌晚期,每次来取药都由女儿陪着。最后一次来的时候,姑娘红着眼眶说母亲疼得整夜睡不着,张淑兰特意多给了几个药盒,教她们怎么分装止痛药。
“是她用过的。”小王把药重新装进盒子,“这盒子可能有故障,张姐,换个新的吧。”
陈大爷却摆了摆手:“别换,就用这个。”他接过药盒,指尖轻轻抚过纸条,“桂兰是我老伴儿的病友,走的时候...走的时候我老伴儿还帮着擦了脸。”老人的喉结动了动,“她女儿说,这盒子里有她妈写的字,一直没舍得扔。”
张淑兰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。她接过药盒,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擦拭内部,直到纸条上的铅笔字清晰可见。“陈叔,我给您重新装一遍药,”她的声音放得很轻,“这盒子每天早上七点、下午三点会响,您听见动静就吃药,啊?”
老人走后,小王抱着新到的药品货架嘟囔:“这破盒子该淘汰了,净添乱。”张淑兰没说话,她把那个绿色药盒单独放在调剂台上,用软布擦了又擦。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,落在盒盖上的纸条上,那些铅笔字仿佛活了过来,带着某种温热的气息。
临近中午时,陈大爷又回来了,手里攥着支圆珠笔。“张大夫,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能帮我在纸条背面写句话吗?我眼神不好,怕写歪了。”
张淑兰接过笔,听见老人慢慢说道:“就写...‘陈建国收,按时吃药,别让闺女操心’。”她笔尖一顿,忽然明白老人为什么舍不得换盒子——有些痕迹,是时光里的温暖印记,比任何智能程序都珍贵。

当下午的阳光再次漫进药房时,那个绿色药盒正安静地躺在陈大爷的布兜里。张淑兰望着老人蹒跚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盒子不再冷冰冰的,它装着的不仅是药片,还有无数个被认真对待的日子,和那些藏在药盒缝隙里的、人间烟火般的温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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