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诊台的秘密

凌晨三点的市立医院急诊楼像艘漂浮在夜色里的船,消毒水味混着中央空调的嗡鸣织成密网。我揉着酸涩的眼睛看了眼导诊台后的电子钟,指针正慢吞吞啃向三点零七分。玻璃幕墙外的雨珠顺着缝隙蜿蜒,在地面洇出深浅不一的灰痕。

"姑娘,能帮我看看神经内科怎么走吗?"

沙哑的声音惊得我指尖一颤,抬头时正对上一张布满老年斑的脸。来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手里攥着个磨破边的布包,银发梳得整整齐齐,倒不像急诊常见的慌乱病人。我习惯性去摸桌角的导诊图,指尖却触到一片陌生的纹路——原本平整的PVC材质竟凸起点点洼洼,像被人用烙铁烫出了新的路径。

"您稍等..."我把台灯往地图方向拨了拨,黄晕里的线条突然诡异地扭曲起来。原本直通电梯的走廊分出条岔路,标着"神经内科"的箭头竟拐进了记忆中不存在的三号通道。更离奇的是,通道尽头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朵康乃馨,花瓣边缘还洇着水渍般的痕迹。

"以前没这条道啊。"我喃喃自语,抬头时发现老人正盯着地图出神,浑浊的眼睛里浮着层水光。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康乃馨,布衫袖口滑落,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,绳头系着枚泛黄的平安扣。

"五十年前啊,这栋楼还只有三层。"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,像掀开了记忆的盒盖,"神经内科在顶楼,楼梯拐角有扇小窗,秋天能看见住院部花园的石榴树。"

我下意识望向电梯旁的消防通道,那里如今堆着清洁工具,铁门上挂着"禁止通行"的标识。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布包里掉出张泛黄的病历单,我瞥见姓名栏里"陈淑兰"三个字,日期停在1973年9月12日。

"大爷,您家人呢?"我边找降压药边问,余光看见地图上的康乃馨正慢慢晕开,三号通道的线条变得清晰可辨。老人摇摇头,从布包最深处摸出个红绸小包,里面是枚锈迹斑斑的钥匙:"她走的时候说,钥匙要还给收发室的小李。可我找了三十年,医院都盖成迷宫了..."

我握着钥匙的手突然被拽向地图,那些凸起的纹路竟在掌心发烫。当指尖触到康乃馨的位置时,导诊台后的墙面传来细微的咔嗒声——消防通道的铁门缓缓裂开条缝,昏黄的灯光里,真的浮现出一段积灰的楼梯。

"跟紧我。"老人的背影突然挺得笔直,蓝布衫在穿堂风里轻轻扬起。楼梯转角的窗台上果然摆着盆康乃馨,花瓣上凝着水珠,像刚有人浇过水。三楼走廊的墙皮剥落处,隐约能看见"神经内科"四个褪色的红字,旁边还有行用指甲刻的小字:"小李收,淑兰留"。

收发室的木门虚掩着,老式台灯下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。老人将钥匙轻轻放在1973年的收文簿上,窗外忽然滚过闷雷,雨势骤然变大。当我们跌跌撞撞跑回导诊台时,地图已恢复平整,三号通道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,只有那朵康乃馨还在电子钟的冷光里若隐若现。

"谢谢姑娘。"老人往布包里塞了颗水果糖,转身时红绳从腕间滑落。我弯腰去捡,再抬头时走廊已空无一人。晨光正透过玻璃幕墙漫进来,导诊台后的电子钟显示四点整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被雨水泡软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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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会时我翻遍了医院志,1973年的基建记录里确实有过三号通道,那年秋天住院部的石榴树结了七十二颗果子。保洁阿姨说,昨晚听见消防通道有动静,去查看时发现窗台上多了朵新鲜的康乃馨,花瓣上的水珠比雨水还清澈。

现在我总在导诊台抽屉里备着水果糖,偶尔会有老人来问路,他们的目光总会在地图上多停留几秒。那些褪色的记忆或许从未真正消失,只是藏在导诊图的褶皱里,等着某个雨夜,被同样温热的掌心轻轻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