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烧的病历
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,裹着投诉台后的小林。她机械地拆开第37封投诉信,信纸边缘有道焦黑的痕迹,像被火烧过的昆虫翅膀。
"又是关于陈医生的。"旁边的王姐探过头,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,"上周那个老太太的家属,闹得比急诊室的警报还响。"
小林没搭话,目光停在信纸上的字迹。钢笔水洇开小块墨斑,像渗在白大褂上的血迹。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值夜班,那个穿灰夹克的男人拍着投诉台大吼:"你们这是草菅人命!"他手里攥着的病历本,边角也有类似的焦痕。
信纸在指尖发出沙沙的响。当她读到"误诊"两个字时,纸面突然腾起细小的火苗。小林惊呼着松手,信纸啪嗒掉在桌上,火焰却像活物般往上窜,青蓝色的火舌舔舐着字迹,瞬间把纸烧成灰烬。
"怎么回事?"王姐慌忙拿起水杯浇上去,褐色的茶水混着纸灰在桌面蜿蜒,像条垂死的蛇。小林盯着那堆残渣,心跳得厉害——她明明没看见打火机,甚至没闻到汽油味,火是从纸面内部烧起来的。
深夜值班时,小林又翻出那叠关于陈医生的投诉信。最下面那封是去年冬天的,寄信人叫苏敏,字迹秀丽得像护士写的护理记录。她说父亲做完心脏手术后持续低烧,主治医生却说是术后正常反应。
"后来呢?"当时小林边盖章边问。苏敏攥着病历本的手在抖:"后来我带爸爸去了省医院,人家说胸腔里残留了纱布。"
小林记得自己把投诉信转给医务处时,陈医生正靠在护士站吃泡面,白大褂第二颗扣子永远松着,露出浅褐色的皮肤。他接过信时笑了声:"小姑娘,这种事看多了就知道,医患之间嘛,总有些误会。"
此刻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,在投诉台上织出条纹状的光斑。小林鬼使神差地拿起苏敏的信,对着台灯照了照。纸背隐约有团阴影,像是用铅笔写过又擦掉的痕迹。她摸出办公柜里的放大镜,光斑里浮出一行小字:"107病房,凌晨三点。"
钟表指向两点五十八分。小林攥着那叠信往住院部走,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,像谁在眨眼睛。107病房的门虚掩着,她听见输液管滴落的声音,和记忆中某个夜晚重叠——三年前她刚入职,也是这样的深夜,她跟着护士长抢救一个心脏骤停的患者,监护仪的警报声里,患者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推开门的瞬间,她手里的信突然发烫。最上面那封苏敏的信又开始燃烧,这次火焰是银白色的,照亮了床头的病历夹。小林猛地想起,陈医生每次写病历时,总爱用银灰色的钢笔。
"小林?"身后突然响起王姐的声音,她转身时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保温杯,蒸汽模糊了镜片,"大晚上的你跑这儿干吗?"
燃烧的信只剩最后一角,火光中,小林看见病历夹上的名字——苏建国,死亡时间:2022年12月15日3点10分。她想起苏敏投诉那天,陈医生说的那句"误会",突然觉得喉咙发紧,像被塞进团烧过的纸灰。
王姐伸手要拿那堆灰烬,小林猛地后退半步。月光下,灰烬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细看去竟是细小的墨点,正慢慢聚集成"抱歉"两个字,转瞬又被风吹散。

"明天记得把投诉整理好送医务处。"王姐打了个哈欠,转身时白大褂扫过床头柜,病历夹"啪"地掉在地上。小林弯腰去捡,看见最后一页会诊记录里,陈医生的签名旁,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焦痕,像朵永远不会盛开的花。
走出住院部时,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小林把那堆灰烬装进信封,投进医院门口的邮筒。她不知道这封信会寄到哪里,但指尖残留的温度告诉她,有些被烧成灰的真相,终究会在某个清晨,随着邮差的叩门声,重新落在该落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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