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监控里的雪夜》
老周把保温杯往监控台上一搁,玻璃盖沿儿磕出轻响。屏幕上十七个画面像被揉皱的糖纸,雪花点在儿科病房那格尤其明显。他掏出老花镜擦了擦,瞥见时钟跳成02:17,后颈的膏药又开始痒了。
第七次扫到急诊通道时,他发现了那个影子。不是穿病号服的游魂,也不像偷溜吸烟的家属——深灰棉服裹得只剩鼻尖,怀里还捆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。老周按下对讲机:"小吴,去B1看看,像个拾荒的。"
对讲机滋啦响了半分钟。"周哥,电梯间没人啊。"年轻保安的声音带着困意。老周皱眉把画面切到电梯监控,确实空荡。可当他转回急诊通道时,灰影子又出现了,正往楼梯间钻。他数了数台阶——不对,这人走得太慢,像背着什么重物。
凌晨三点的医院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。老周攥着橡胶棍下楼,声控灯在身后次第熄灭。楼梯拐角处飘来股奇怪的气味,混合着潮味和...奶粉?他打开手机电筒,光斑里晃过半片尿不湿包装袋。

七楼楼梯口,灰影子终于停下了。老周藏在消防栓后,看着那人慢慢直起腰,蛇皮袋在肩头滑了一下。借着安全出口的绿光,他看见袋子破口处露出块粉色小被子,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小熊。
"您找谁?"老周的声音惊得对方猛地转身。脱落的棉絮从袖口飘出来,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。是个头发全白的老头,眼角挂着眵目糊,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橡胶棍,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般往后缩。
蛇皮袋"扑通"落地,奶粉罐和纸尿裤滚出来。老头哆嗦着去捡,枯树枝似的手指怎么也抓不住圆滚滚的罐子。老周蹲下身帮他归拢,触到袋底湿漉漉的一片——是件婴儿衣服,领口还别着个体温计。
"我孙女...在这里..."老头嘴唇发颤,河南口音混着痰音,"她才七个月, pneumonia(肺炎)..."他从内衣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病历本,第二页夹着张满月照,小女孩皱着脸抓着奶瓶。
老周叹了口气,接过蛇皮袋。电梯里,老头盯着楼层数字发怔,棉服上沾着不知道哪里蹭的碘伏黄。七楼儿科病房外,护士站的小夜灯亮着暖光。老周敲开3床的门,床上的年轻妈妈猛地坐起,看见老头的瞬间捂住嘴,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。
"我不放心...你说她总哭..."老头从袋底翻出个布包,里面是蒸得半熟的鸡蛋,"老家的土鸡蛋,你剥给她吃..."妈妈别过脸去,肩膀抖得厉害。老周忽然注意到床头的缴费单,最下面那行数字刺得他眼眶发涩。
他悄悄退到走廊,看着老头趴在保温箱玻璃上,鼻尖几乎贴到早产儿的小脸上。监控屏幕里,那个灰影子终于舒展成柔和的轮廓,枯瘦的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着婴儿的手背。老周摸出烟盒,又想起医院禁止吸烟的规定,转身把烟塞回裤兜。
天亮时换班,小吴凑过来:"周哥,昨晚那拾荒的...?"老周看着屏幕上逐渐热闹的医院大门,儿科病房的雪花点不知何时停了。"是家属,来看孩子的。"他揉了揉后颈的膏药,保温杯里的茶早就凉透了。
监控录像会在七天后自动覆盖,但有些画面永远留在老周的记忆里——比如雪夜中那个缓慢移动的灰影子,比如保温箱前颤抖的指尖,还有当第一缕晨光爬上老头白发时,他眼角忽然绽放的笑意,像冻硬的土地裂开条缝,透出春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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