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监控里的保温桶》

凌晨两点十七分,保卫科的老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,手指在监控键盘上敲出哒哒声响。三十九块屏幕像三十九扇永不闭合的窗,映着医院各角落的夜。他的目光习惯性扫过住院部走廊时,忽然定格在七楼东侧的画面上。

那是个穿深灰夹克的老人,枯瘦的脊背弓得像张旧弓,手里紧攥着个蓝白相间的保温桶。老张记得这画面从昨晚十点起就断断续续出现——老人每隔半小时就从楼梯间出来,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下,盯着墙上的电子钟发呆,保温桶始终抱在膝头,像抱着个易碎的梦。

“第七次了。”老张对着对讲机嘟囔。夜班小吴探过头来:“会不会是走错楼层?要不我上去问问?”老张摆了摆手,视线仍黏在屏幕上。老人此刻正颤巍巍站起来,用袖口反复擦拭保温桶盖,动作轻得像在擦一块墓碑。老张忽然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,也是这样固执地要把熬好的粥送到病房,哪怕医生早说过禁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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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点零五分,老人又一次出现在监控里。这次他没去长椅,而是踅到消防通道门口,从裤兜里掏出个塑料袋,里面露出半块干硬的馒头。老张猛地坐直身子,看着老人就着保温杯里的水啃馒头,喉结上下滚动,保温桶却始终没打开过。画面有些模糊,但老张清楚看见老人抬手抹脸时,指尖在眼角停留了很久。

他关掉监控回放,抓起警服往身上套。小吴要跟,他说:“你盯着屏幕,我去去就来。”七楼走廊的灯半明半暗,应急灯在墙角投下幽绿的光。老人还坐在老地方,保温桶放在脚边,正盯着重症监护室的门发呆。听见脚步声,他慌忙把塑料袋往怀里塞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慌。

“大爷,您家属在里面?”老张放缓声音,在老人身边坐下。老人嘴唇动了动,没出声,只轻轻点头。“我看您来回走了好几趟了,咋不进去呢?”老人低头盯着保温桶:“探视时间...没到。”声音像晒干的树枝,一碰就碎。老张注意到他袖口磨得起毛,皮鞋前端裂了道缝,露出里面的灰袜子。

沉默在两人间蔓延。远处护士站传来仪器的滴答声,像时光在轻轻叩门。老人忽然伸手摸向保温桶,指尖摩挲着盖子上的卡通贴纸:“我儿子爱吃排骨莲藕汤,老伴走前教过我...可我总煮不出那个味。”他抬头看向老张,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阴影:“医生说...说他可能醒不过来,可我总得让他知道,家里人没丢下他。”

老张喉头动了动,想起自己女儿住院时,同病房有个单亲妈妈每天带四样菜,说孩子要挑着吃。他站起身:“大爷,您在这儿等着,我去给您打壶热水。”转身时,他瞥见老人往保温桶里偷偷塞了块馒头——原来那层铝饭盒里,是满满当当的排骨莲藕汤,纹丝未动。

四点零三分,老张提着便利店买的热粥和包子回来时,老人正靠着墙打盹,保温桶紧紧搂在怀里,像搂着个沉睡的婴儿。他把袋子轻轻放在老人脚边,转身离开时,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。回头望去,老人正捧着包子发呆,浑浊的眼睛里有水光在晃,像春日溪面的薄冰。

晨光爬上监控屏幕时,老张在值班日志里写道:七楼东侧长椅,老人守重症监护室家属,建议协调病房志愿者协助。写完又补了句:保温桶里的汤,凉了记得帮着热一热。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,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看见三十九块屏幕里,有晨光正一寸寸漫过走廊,漫过老人膝头的保温桶,漫过重症监护室紧闭的门。

那是希望的形状,在监控镜头里,在每个未眠的夜里,悄悄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