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车棚里的风》

凌晨五点的医院自行车棚还浸在墨色里,林夏把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推进棚时,总习惯往左边第三根立柱旁靠。那里有棵歪脖子梧桐,枝叶能漏下些碎碎的月光,照见车篮里装着的保温杯——给上夜班的同事带的绿豆汤,玻璃罐外壁还凝着水珠。

她刚把车梯踩实,东边忽然卷来阵穿堂风,吹得棚顶铁皮哗哗作响。那辆银色山地车最先晃了晃,车把蹭到林夏的车篮,保温杯晃了两圈,滚到地上。林夏弯腰去捡,就听见身后"哗啦"一片响,像多米诺骨牌似的,五六辆自行车接二连三倒下去,在寂静的凌晨惊起几只麻雀。

"谁这么缺德啊......"林夏嘀咕着,蹲下身去扶自己的车。链条不知什么时候卡住了,她正低头拨弄,听见身后有皮鞋踩过碎石子的声音。

"我来吧。"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晨间的沙哑,却意外清亮。林夏抬头,看见穿白大褂的男人正解下外套搭在臂弯里,露出里面浅蓝的洗手服。他左手指尖还沾着碘伏的黄,大概刚下手术台。

两人沉默着把车一辆辆扶起来。林夏注意到男人的山地车车筐里搁着本旧笔记本,封面磨得起了毛边,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。风又吹了吹,笔记本被掀开一角,她瞥见里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穿病号服的小女孩抱着只布熊,床边站着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,袖口还沾着颜料,应该是画墙报时蹭到的。

"您是儿科的陆医生吧?"林夏忽然开口,"去年冬天您管床的那个白血病小姑娘,总把折纸星星塞我口袋里。"男人抬头,路灯刚亮起,暖黄的光落在他睫毛上,像落了层薄雪。他笑起来时,眼角有淡淡的纹路:"你是急诊室的小林吧?有次她发烧说胡话,攥着你的护士服不肯撒手。"

自行车棚的灯自动亮了,暖光里浮着细小的灰尘。陆明蹲下身调整林夏自行车的链条,手指在齿轮间翻动,忽然说:"这车该换了,链条都锈成这样。"林夏摸了摸车把上磨破的皮套,想起这是刚参加工作时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,陪她熬过无数个凌晨三点的急诊室。"还能骑呢。"她轻声说,"再说......"

"再说扔了怪可惜的。"陆明接口,抬头看她,眼里有细碎的光。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枚硬币,垫在链条卡扣下敲了敲,"好了,暂时不会卡了。明天记得去修修车,别骑着不安全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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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边泛起淡青色时,两人各自推自行车走出车棚。林夏骑出几步,听见身后有人喊:"小林!"回头时,陆明正举着个透明塑料袋,里面是袋热乎的豆浆和两个包子。"给你的,"他晃了晃袋子,"看你车篮里的绿豆汤都洒了,早饭肯定没着落。"

风又吹起来,卷着梧桐树的叶子沙沙响。林夏接过袋子时,触到他指尖的温度,忽然想起那年冬天,小女孩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:"姐姐,那个画画的医生哥哥说,星星落进锅里会变成甜汤。"

如今车棚的风依旧带着消毒水的味道,却有什么东西在晨光里悄悄化开了。林夏咬了口包子,看陆明的山地车在前面拐了个弯,车筐里的笔记本被风吹得哗啦啦响,像谁在轻轻翻着岁月的书页。

从那以后,凌晨的车棚里多了些默契。林夏的旧自行车旁,总会多出个装着热粥的保温桶,陆明的山地车筐里,偶尔会躺着束从急诊室窗台上摘的野菊。风再大的时候,他们会一起把车往立柱旁挪挪,看晨光如何一点点漫过车棚的铁皮顶,在彼此的白大褂上织出金线。

没人提起那个清晨倒下的自行车阵,就像没人提起那些在医院走廊里流淌的眼泪与希望。但每当穿堂风掠过车棚,林夏总会想起陆明蹲在地上修车的样子,想起他袖口未褪的碘伏黄,想起风掀起笔记本时,小女孩照片上那抹永远定格的笑容。

有些故事,就像自行车棚里的风,看似无痕,却在某个清晨,把两颗心轻轻推到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