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末班车的光》
凌晨五点的雾像揉皱的棉絮,陈师傅呵着白气摸向班车钥匙孔时,指尖突然僵住了——仪表盘的指示灯竟亮着,发动机传来轻微的嗡鸣。这辆服役十年的老金龙昨晚明明已经断电落锁,他记得清清楚楚,因为最后一个检查油箱的是自己。
"见鬼了。"他嘟囔着拽开车门,消毒水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。驾驶座上的坐垫歪向一边,像是有人仓促坐过的痕迹。后排传来窸窣响动,陈师傅攥紧扳手转头,却看见急诊科的王护士正抱着急救箱打盹,发梢还沾着几片夜班的月光。
"王护士?你怎么..."话没说完,班车突然抖动着向前滑行。陈师傅扑向刹车踏板,却发现踏板纹丝不动。车速越来越快,窗外的路灯化作流动的光斑,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一个陌生的档位——P档旁边,赫然多出个泛着蓝光的"Z"档。
"陈师傅?"王护士惊醒时,班车已经拐上了沿江大道。她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,突然抓住扶手:"这是去旧院区的路?"
陈师傅后背沁出冷汗。三个月前旧院区拆迁,这辆班车就改了线路。此刻雨刷器突然自动摆动,刮过挡风玻璃上并不存在的雨痕,后视镜里映出后排陆续醒来的乘客:穿病号服的老人、抱着保温桶的中年女人、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孩,全是他记忆里已经不再乘坐这班车的人。
"老张头?"陈师傅喉咙发紧,后视镜里的老人正对着窗外微笑。老人是肿瘤科的常客, last ride是在秋天,那天他执意要坐班车去看旧院的梧桐。"陈师傅开慢点,"老人当时说,"树叶子该黄透了。"
班车在旧院遗址前停下时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。生锈的铁门里,一棵梧桐孤零零立在废墟中,枝头挂着几片倔强的黄叶。穿病号服的老人推开车门,脚步轻快得像当年偷跑出医院的模样。中年女人忽然低低啜泣:"妈,你看,你最惦记的树还在..."
陈师傅忽然想起昨晚值班时,听见后勤说旧院遗址今晚要彻底推平。他颤抖着摸向口袋里的钥匙,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,而仪表盘上的"Z"档不知何时已变回了熟悉的P档。后排传来轻微的叹息,等他再回头,乘客们已消失无踪,只有王护士手里的急救箱上,多了片新鲜的梧桐叶。
朝阳刺破晨雾时,陈师傅把那片叶子夹进了班车日志。新的乘客陆续上车,有人抱怨太早,有人呵欠连天。当班车再次启动时,他从后视镜里看见,旧院方向有束光掠过,像谁最后挥了挥手。
"坐稳了。"他转动钥匙,发动机发出熟悉的轰鸣。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里,陈师傅忽然明白,有些未说出口的告别,终会被时光的班车悄悄载向终点。就像这清晨的雾会散,就像春天的新叶会覆盖旧枝,有些东西从来不曾真正离开,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,在某个温柔的时刻,与你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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