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夜警笛

老张拧开保温杯时,玻璃碴子般的雨点击打在救护车顶的声音更清晰了。后半夜的急诊调度台泛着冷光,他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,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跟车时,老班长说过的话:"救护车的警笛啊,是阴阳两界的风铃。"

车载电台突然滋啦响起来,调度员的声音裹着电流:"中心医院3号车,中山路23号,胸痛患者,优先等级红标。"老张把烟蒂按灭在锈迹斑斑的烟灰缸里,后视镜里映出搭档小王正往白大褂口袋里塞润喉糖——这小子总说闻不得碘伏味,得靠甜东西压着。

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,老张的手指叩着方向盘。路过第三个红绿灯时,警笛声突然刺破雨幕。"操!"小王手忙脚乱去按控制键,红色警灯却像发了疯似的爆闪起来。仪表盘上的指示灯全灭了,唯有警笛的按钮泛着诡异的蓝光,怎么按都停不下来。

"断电瓶!"老张猛踩刹车,救护车歪歪斜斜停在路边。小王钻到驾驶座下方,刚摸到电瓶线,警笛声却自己弱了下去,像个喘不上气的老人。车载对讲机突然传出沙沙的杂音,不是调度台的电流声,倒像是老式磁带机卡带的动静。

"...妈,你听见警笛声了吗?是来接我的吧..."女孩的声音混着电流刺啦作响,"当年你说救护车的警笛是天使的号角,可我没等到..."老张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,这声音太熟悉了,就像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,19岁的白血病女孩攥着他的袖口,把"对不起"三个字说了七遍。

小王的手在发抖:"张哥,这...是不是线路短路了?"老张没说话,从储物箱里摸出半盒皱巴巴的烟,火苗在雨夜里晃了两晃才稳住。他记得那个女孩最后望着窗外说,真想看一眼救护车怎么把人带走,是不是像坐摇篮一样晃啊晃。后来她没撑到下一次转院,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医院门口买的塑料风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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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笛又轻轻响了一声,像试探,又像叹息。老张突然发动车子,轮胎在积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。"张哥!方向错了!中山路在西边!"小王差点撞在中控台上。老张盯着前方越来越亮的晨光,雨不知何时停了,东边的云层裂开道缝,金色的光正漏下来。

救护车停在市立殡仪馆门口时,小王的嘴唇都白了。老张从后备厢里抱出那个落灰的风铃——是他偷偷从太平间储物架上拿的,原本想找机会还给女孩的母亲。铁艺的风铃杆上缠着粉色丝带,在晨风中轻轻摇晃,发出细碎的声响,混着远处真正的警笛声,竟像有人在耳边哼起不成调的曲子。

"她老家在殡仪馆后面的村子。"老张把风铃挂在后视镜上,金属片相撞的声音里,警笛控制键突然恢复了正常,红蓝警灯依次熄灭,"当年修路占了坟地,骨灰盒都迁到殡仪馆了。也许...她就是想回家看看。"

小王没说话,伸手摸了摸风铃。阳光穿过他的指尖,在仪表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车载电台再次响起时,调度员说患者已自行前往医院,任务取消。老张掉转车头,后视镜里的风铃还在晃,这次没了警笛声,倒像是谁在笑。

"张哥,"小王突然开口,"以后咱车上...能备串风铃吗?"老张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,像揉皱的病历单。他摸出根烟叼在嘴上,没有点燃:"明天去花卉市场转转,挑个瓷的,耐摔。"

晨雾渐散,救护车朝着朝阳开去,后视镜里的风铃闪着微光。有些声音,终究会穿过生死的雨幕,轻轻落在该落的地方。就像此刻,老张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警笛也好,风铃也罢,都是活着的人给遗憾找的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