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寒夜血库》

凌晨两点十七分,陈静把第三杯冷透的普洱茶推到一边。值班室的挂钟在月光里泛着青白的光,玻璃幕墙外的法国梧桐被夜风刮得簌簌响。她捏了捏发涩的眉心,目光再次扫过墙上的监控屏——五号储血冰箱的温度数值像颗不安分的红点,在二十几个绿色数字里格外刺目。

作为市三院血库的管理员,陈静在这个岗位上干了整整十五年。她记得每台冰箱的脾气:一号机压缩机总在梅雨季节闹情绪,三号机的警报器去年误响过三次,唯有这台五号机最让人省心,是三年前新换的德国进口设备。可此刻屏幕上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,04:07时还是2.1℃,等她趿着拖鞋冲进储血室时,电子屏已经跳到了5.8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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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见鬼。”她摸了摸冰箱外壳,金属表面带着反常的温热。备用电源指示灯亮得正常,可压缩机却没发出熟悉的嗡鸣。陈静迅速掏出钥匙打开柜门,扑面而来的不是往常的冷冽气息,而是一股混杂着塑料味的闷热。最上层的血浆袋已经开始变软,透明袋体上凝着细密的水珠,像极了那年台风天她冒雨抢救回来的早产儿保温箱。

警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回音时,她已经拨通了设备科老周的电话。“冷凝器故障?”她握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,听着对方睡意朦胧的分析,目光扫过墙上的《血制品储存应急预案》。十五年前那个雪夜突然闪现:她刚入职三个月,老科长带着她在结冰的路面上推车,把二十袋Rh阴性血从兄弟医院紧急调运回来,车轮碾过冰碴的声音至今还在梦里响。

“必须在两小时内转移库存。”陈静挂断电话时看了眼墙上的恒温记录表,温度已经到了7.3℃。她抓起对讲机直奔护士站,夜班护士小吴正抱着病历本打盹,睫毛上还沾着熬夜的红血丝。“通知手术室和急诊科,五分钟后开放备用冷柜。”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,“再找四个搬运箱,把AB型和O型先搬过去——对,先搬急救常用型。”

备用冷柜在地下一层,是当年SARS时期改建的战时储备库。陈静看着小吴抱着血浆袋跑下楼梯时,突然想起自己女儿总说她的工作像“守着一屋子红色的月亮”。此刻这些“月亮”正一袋袋码进泡沫箱,她特意在每层之间垫了冰袋,就像平时给女儿装午餐盒那样仔细。当第五箱血刚推进冷柜时,头顶的白炽灯突然闪了两下——备用电源也撑不住了。

“用冰库。”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浓重的汽油味。他肩上搭着工具包,额角还沾着机油,“楼下食堂的冰库能维持10℃以下,撑到天亮没问题。”陈静看着他手里还在滴水的扳手,突然想起这人总在办公室养多肉,连工具包内侧都贴着孙女的照片。

当最后一袋血小板放进冰库的保温箱时,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陈静靠在冰库门口,看着老周蹲在地上检修冰箱,小吴正在给每袋血重新扫码录入临时储存位置。她摸出手机,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,最新一条是女儿发来的:“妈,我入党啦,以后和你一样守月亮。”

晨雾里,陈静看着第一缕阳光爬上储血室的窗台。五号冰箱的压缩机终于重新发出低鸣,温度显示屏上的数字正稳稳回落。她想起老科长退休前说过的话:“血库里每一滴都是命,咱们得把它们当成有温度的东西守着。”此刻掌心还留着搬运时被冰袋冻出的寒意,可心口却烫得厉害,像有团不会熄灭的小火,在黎明前的寒夜里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