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凌晨三点的异常值》
凌晨三点的检验科走廊静得能听见试管架轻晃的声响。张桂芳把第三杯冷掉的枸杞茶推到一边,目光死死盯着生化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值。45岁的她在这个岗位干了二十年,指甲永远剪得短而干净,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总比别人多缝一道线——那是去年带教实习生时被扯坏过的痕迹。
"19床的淀粉酶值1800?"她对着电脑喃喃自语,指尖轻轻叩击操作台。这个数值高得异常,像是把急性胰腺炎患者的血清直接倒进了健康人的样本管。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全自动样本处理系统,那台服役了八年的老机器正发出规律的嗡鸣,机械臂精准地抓取着一个个透明试管,在轨道上来回移动。
第一个念头是标本溶血。她站起身,从冷藏柜里取出19床的原始采血管。淡紫色的EDTA抗凝管里,血液分层清晰,上层血浆清澈如琥珀,没有丝毫溶血迹象。第二个可能是交叉污染,但这台机器上周刚做过维护,试剂针和样本针的清洗程序都是双人核对过的。
她调出样本处理日志,目光在"样本传输轨道清洁"一栏上顿住。昨天下午的记录显示,清洁程序在15:47分中断过一次,原因是"机械臂定位异常"。张桂芳伸手摸了摸轨道连接处,指尖蹭到一点黏性物质——像是凝固的血清。她心里一沉,想起上周三夜班时,曾看见规培生小陈着急接电话,不小心把一管凝血标本碰翻在轨道旁。当时他们用酒精棉片匆匆擦过,却没料到血清会渗进轨道缝隙,在恒温环境下形成肉眼难察的薄膜。
"自动清洁程序的毛刷够不到这个角度。"她对着空气说,仿佛面前站着那个总爱问"为什么"的实习生。生化分析仪的样本针每次吸取标本后,会在轨道末端进行清洗,但当轨道存在隐形污染时,下一个经过的样本就会被残留的血清干扰。就像此刻,19床那个原本健康的年轻人,因为前一个胰腺炎患者的标本残留,险些被误诊为重症。
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时,张桂芳已经拆完了轨道的第七节组件。不锈钢部件在操作台上排成一列,缝隙里果然嵌着暗黄色的结痂物。她用棉签蘸着酶洗液仔细擦拭,想起二十年前刚入职时,老科长总说:"检验科的误差不是数字游戏,是人命的小数点。"那时她总嫌老人家啰嗦,直到有次误把冷凝水污染的血钾报告发出去,差点让临床给患者下了透析医嘱。
晨光爬上操作台时,她重新检测了19床的标本,淀粉酶值45,正常得不能再正常。隔壁微生物室的门"咔嗒"打开,值夜班的老王抱着培养皿经过,看见她眼下的青黑笑了:"老张,你这白大褂怎么沾着酶洗液?"她低头看了看衣襟,突然笑出声来——二十年了,有些东西果然没变,比如对每个异常值的较真,比如总也洗不掉的消毒水味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女儿发来的消息:"妈,你说的那个样本污染原理,我今天考试用上了!"张桂芳对着屏幕轻哼一声,把清洁干净的轨道组件重新装好。全自动系统再次启动的嗡鸣里,她看见新一批样本正在传送带上依次排开,像等待被破译的密码。而她知道,在那些跳动的数值背后,永远藏着需要俯身倾听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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