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屏幕里的光》
凌晨三点的超声科走廊像被按下了静音键，只有设备运行的电流声在天花板上轻轻震颤。张敏把耦合剂瓶在手心焐热，抬头时看见23床的孕妇又在门口徘徊，浅蓝色的病号服下摆沾着不知哪里蹭到的碘伏痕迹。
"林女士，其实您不用每天都来..."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上周这个32岁的孕妇刚经历过一次胎停复查，此刻她眼底的青黑让张敏想起自己抽屉里那张泛黄的B超单——七年前那个春夜，她也是这样盯着屏幕，直到那些跳动的光斑渐渐凝固成寂静的灰。
探头滑过隆起的腹部时，显示器上先跳出一团模糊的灰白，像是被揉皱的棉絮。张敏调整着旋钮，胎儿的轮廓逐渐清晰：蜷曲的小身子，手腕处隐约可见的骨节，还有那快速起伏的胸腔。"胎心142，很正常。"她指着屏幕上规律闪烁的亮点，余光却瞥见孕妇攥紧床单的指节泛白。
就在这时，光斑突然剧烈抖动起来。张敏以为是自己眼花，凑近屏幕时，那些代表心跳的光点竟凝成了暗红色，像冬天冻裂的伤口。胎儿的姿势也变了，原本弯曲的脊柱突然僵直，小小的手掌死死攥成拳头。
"怎么了？"林女士猛地撑起上半身，耦合剂顺着她的小腹流到检查床上，在床单洇出深色的痕迹。张敏迅速切换切面，可不管怎么调整，屏幕里的影像都像被搅乱的水墨，始终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灰紫色。
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水杯轻响，张敏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。她摘下探头用酒精棉反复擦拭，再次贴近皮肤时，显示器"滋啦"响了两声，画面突然恢复如常。那个安静的小生命又在羊水里舒展身体，手指偶尔挥动，像在触碰某个看不见的气泡。
"可能是机器受潮了。"她笑着扯下打印纸，墨迹在纸上晕开细小的毛边，"明天让工程师来检修一下。"林女士盯着报告单上的照片，指尖轻轻划过胎儿蜷起的脚踝，忽然低声说："昨天夜里，我梦见有人在敲窗户。"
后半夜的急诊来得猝不及防。当张敏给那位腹痛的患者做检查时，竟在屏幕里又看到了那种灰紫色阴影。这次的位置是在肝脏区域，原本光滑的器官边缘出现了锯齿状的凸起，像被啃食过的旧书页。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，黑色的镜头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，工程师抱着工具箱出现在科室门口。张敏看着他拆开主机后盖，突然注意到电源线接口处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焦痕。"好像被什么烧过。"工程师用镊子夹起一小块融化的塑料，在晨光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。
林女士再次来检查是三天后，这次陪同她的是位鬓角斑白的男士。当探头滑过相同位置时，张敏屏住了呼吸。屏幕里的胎儿正握着自己的小脚丫，粉色的光斑像初春溪水里的桃花瓣，一瓣一瓣漾开温暖的涟漪。
"您看，宝宝在笑呢。"她指着屏幕上若隐若现的弧线，那是胎儿嘴角扬起的弧度。林女士的丈夫突然握住妻子的手，张敏看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过一道光，和屏幕里胎儿手腕处偶尔反光的亮点重叠在一起，像两颗偶然相遇的星星。
正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，在检查床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。张敏收拾器械时，发现昨夜打印的那张异常报告不知何时掉进了碎纸机，碎纸屑里有片菱形的小片，竟隐约映出个婴儿的轮廓。她摇摇头把碎片扫进垃圾桶，窗外的法国梧桐正沙沙作响，有片新叶落在超声仪的按键上，像一只轻轻合拢的小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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