档案里的影子

林静把第三份档案放回铁皮柜时,指尖沾了层薄薄的灰。人事科的空调总比别处低两度,她缩了缩脖子,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光标。今天要完成全院职工档案的电子录入复核,可当她点开外科张主任的档案时,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。

入职时间怎么变成了2005年?林静清楚记得上周整理纸质档案时,那行钢笔字明明写着2008年。她以为是自己眼花,点开扫描件对比,泛黄的纸张上确实是清晰的“二〇〇八”。可电子档案里的年份像被人用橡皮擦过,悄悄改成了更漂亮的宋体“2005”。

“小林,怎么盯着屏幕发呆?”科长端着保温杯从身后经过,杯底磕在她工位隔板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林静慌忙关掉窗口,说系统有点卡。科长扫了眼她的屏幕,镜片后的目光让她想起老家池塘里的黑鱼,滑溜溜的抓不住。

午休时食堂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,林静却没胃口。她鬼使神差地回到办公室,调出信息科的系统日志。密密麻麻的代码里,她看到凌晨三点有个陌生IP登录过档案管理系统。更诡异的是,每个被修改的档案条目后都跟着相同的操作代码:AUTO - UPDATE。

自动更新?可医院的档案系统三年前就停用了自动同步功能,因为总出乱子。林静记得那年产科王护士的工龄被多算三年,差点闹到院长办公室。后来还是信息科小李带着两个黑眼圈,手动修正了半个月数据。

她摸出手机给小李发消息,对方秒回:“姐,这代码看着像老陈以前写的自动备份脚本,不过早该删掉了啊。”老陈是退休的信息科科长,上个月刚办的退休宴,林静还记得他往她碗里夹了块肘子,说小姑娘干人事科要学会“睁只眼闭只眼”。

窗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,林静抬头看见科长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。她鬼使神差地跟过去,只见科长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微光,有人正在电脑前快速敲击键盘。她屏住呼吸凑近,屏幕上跳动的正是档案管理系统的界面,一行行数据正像被风吹动的纸片,轻轻翻转着改变模样。

“小林?”科长的声音惊得她后退半步,手里的手机“啪嗒”落地。屏幕亮起的瞬间,两人都看见了屏幕上的聊天记录——小李发来的那句话:“会不会有人改了脚本,让系统自己偷偷改档案?”

科长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,他伸手关掉电脑,语气却异常温和:“明天院里要评职称,你知道张主任还差三年工龄才能报正高吧?老系统总爱跟人开玩笑,咱们做人事的,总得帮着打个圆场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推过来,“这是你上次说想调去行政楼的申请表,我帮你签好字了。”

雨声突然变大,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。林静看着那个鼓囊囊的纸袋,想起上个月偶然听见的对话——科长和副院长在楼梯间说,张主任的小舅子是卫健委的某处长。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突然想起父亲住院时,正是张主任主的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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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科长,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,“纸质档案和电子档案对不上,以后要是查起来......”“查?”科长笑了,保温杯里的枸杞在热水里浮沉,“医院的档案柜十年没人打开过,电子系统又是层层加密,谁会没事找事?再说了,”他倾身过来,气味里混着烟味和茶叶渣,“你以为那些工龄、学历,真的全是真的?”

窗外一道闪电划过,照亮了科长鬓角的白发。林静突然想起自己入职时填的那张表,“政治面貌”那一栏,她犹豫了两秒才把“群众”改成“团员”。原来每个人的档案里,都藏着个影子,有的是人为的,有的是自己长出来的。

她拿起纸袋,指尖触到里面那张申请表,钢笔字力透纸背,把“林静”两个字写得棱角分明。走廊里传来夜班护士的脚步声,林静转身走向档案室,铁皮柜在她身后依次打开,又轻轻合上,像一个个秘密被重新锁进黑暗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