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丘货郎与三指玉诀》

乾隆年间,独山脚下有个叫阿山的后生,祖辈三代都是相玉匠人。可惜到他这辈,家道中落,父亲临终前塞给他半块磨得发亮的墨玉牌,只说“玉有灵性,要用心看”,便咽了气。阿山揣着玉牌学相玉,却总看走眼——要么把顽石当璞玉,要么错过藏在粗皮里的好料,日子过得捉襟见肘,母亲整日以泪洗面。

这年春末,镇上突然来了个货郎。与别家货郎不同,他担子里的物什怪得很:有会发光的萤火虫灯笼,有能闻出花香的香囊,最打眼的是个竹编小盒,里头摆着几颗指甲盖大的小玉件,绿的像春水,白的像凝脂。货郎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,眉眼弯弯,笑起来眼角有细纹,倒像个教书先生,不像走南闯北的生意人。镇上人叫他“李货郎”,他也应得爽快。

阿山那天正蹲在玉石摊前叹气,手里捏着块刚买的“废料”——卖家说里头有翠,他却怎么看都像块普通河卵石。李货郎挑着担子从旁过,扁担“吱呀”一响,他忽然停脚:“后生,这块石头给我瞧瞧?”

阿山递过去,没好气道:“骗子的货,您别上当。”

李货郎没接,反倒伸出三根手指: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,轻轻搭在石头上。指尖刚触到石面,他眉头微挑,又用指节轻轻叩了叩,石头竟发出“泠泠”一声,像山涧滴水。“好东西啊,”他转头冲阿山笑,“你摸,是不是比旁的石头温软些?”

阿山一愣,伸手去摸——果然!春末的石头该是凉的,这块却像揣在怀里暖过,温温的不冰手。他再叩,那“泠泠”声又响起来,清得像玉磬。

“这……这真是玉?”阿山眼睛亮了。

“是‘暖玉’,”李货郎收回手,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,“相玉有三诀,我教你?”

阿山忙作揖:“求先生指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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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货郎却不卖关子,掰着指头说:“第一指‘摸温润’。好玉像婴儿的脸,冬暖夏凉,不燥不冰;第二指‘听清越’。拿玉敲玉,声脆的是好料,发闷的是顽石;第三指……”他顿了顿,指腹在阿山那块墨玉牌上轻轻一按,“‘观心影’。玉里的纹理,藏着天地的影子,也藏着看玉人的心思。你心里想着贪,它便映出杂色;心里静,它才肯露真身。”

阿山听得入迷,再看手里的石头,忽然觉得粗皮底下隐隐有绿光流动。李货郎却挑起担子要走,只留一句:“明晚三更,山神庙后,我教你辨‘心影’。”

第二晚,阿山揣着墨玉牌去了山神庙。月光下,李货郎正坐在石阶上,手里把玩着颗白玉珠。见阿山来,他把玉珠递过去:“对着月亮看。”

阿山接过玉珠,对着月光一照——珠子里竟有团淡淡的影子,像朵云在飘。“这是……”

“是‘云影玉’,”李货郎笑,“我年轻时在昆仑山下捡的。你再看你的墨玉牌。”

阿山忙掏出玉牌,月光下,牌子里竟也有影子!不是杂色,是细细的纹路,像母亲梳头时掉的银丝,一缕一缕,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。他忽然想起父亲说的“用心看”,眼眶一热:“这是……我娘的影子?”

“是你心里的影子。”李货郎站起身,青布衫在风里飘,竟像有狐毛在闪光,“玉品如人品,心不诚,眼就盲。明日镇上王掌柜会来收玉,你把那块暖玉切开,他若压价,就用‘听清越’的法子唬他。”

第三日,王掌柜果然来了。他是镇上有名的奸商,专骗新手。见阿山拿出暖玉,他眯着眼装模作样:“这料子水头不足,顶多值五十文。”

阿山想起李货郎的话,从怀里摸出墨玉牌,用玉牌轻轻敲暖玉——“泠泠泠”,三声清响,像山雀在枝头叫。王掌柜脸色一变,他做了半辈子玉生意,哪听过这么脆的声响?忙改口:“五百文!不,一两银子!”

阿山不卖,只说:“留着给我娘打只镯子。”

等他揣着银子回家,却听说李货郎不见了。有人说天没亮时见他挑着担子往独山深处走,担子两头的灯笼发着绿莹莹的光,像狐狸的眼睛;还有人说他担子里掉出几片雪白的毛,软得像云。阿山跑到山神庙后,只见石阶上留着颗小玉狐,眼睛是用红玛瑙做的,尾巴尖刻着个“青”字。

后来阿山成了独山最有名的相玉师,人们说他有双“透玉眼”,再顽的石头经他三指一摸、一敲、一看,里头藏着什么玉都瞒不过。他总说秘诀不是眼,是心:“摸温润,是懂玉的柔;听清越,是辨玉的骨;观心影,是记着——万物有灵,得拿真心换真心。”

至于那颗小玉狐,阿山把它镶在母亲的玉镯上。每当月光照下来,玉狐的眼睛就发亮,像有人在远处笑着,说:“后生,你看,玉里的影子,是不是越来越清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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