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关月·玄狐与老猎户的夯土城

北风卷着砂砾,在雁门关的城墙上刻了三百年。老猎户赵老栓的皱纹里,也嵌满了这样的沙粒。他守着这座半塌的城墙,就像守着祖传的骨头——年轻时是猎户,后来成了边军的斥候,如今须发皆白,依旧提着那杆铁胎弓,在城垛间蹒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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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墙根的狐狸洞,住着阿青。

没人知道阿青活了多久。赵老栓第一次见她,是在二十年前的雪夜。彼时他追捕一头受伤的野狼,却见雪地里蹲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,正用舌头舔舐狼爪上的箭伤。狼见了人凶狠地龇牙,姑娘却只回头一笑,眼尾翘得像狐狸:“这狼崽护崽,放了它吧。”那晚之后,城墙附近的猎户总说,看见个青衣女子在月下跑过,身后拖着蓬松的九条尾巴。

赵老栓不管这些。他知道阿青是狐仙,却从不点破。开春时他在城墙下种的耐旱谷,总有人悄悄浇水;冬夜里他咳嗽得撕心裂肺,灶台上会莫名多出一碗温热的野蜜汤。有次鞑靼人趁夜袭城,他被一箭射穿肩胛,是阿青背着他在箭雨中狂奔,九条尾巴像九面青旗,卷落了漫天箭矢。

“你护城墙,我护你。”阿青替他包扎时,指尖的绒毛蹭过他结痂的伤口,“这城墙塌了,山里的狐狸兔子,也要被兵火赶尽杀绝。”

赵老栓嘿嘿笑,往她手里塞了块烤得焦香的野兔腿:“你这狐狸,倒比人还懂道理。”

他们守城墙的日子,像城根下的芨芨草,平凡却坚韧。阿青会化作原形,趴在城垛上替他望风,玄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磷光;赵老栓则教她辨认汉人军队的旗帜,说“看见绣着‘岳’字的红旗,就是自己人”。有次阿青贪玩,用尾巴扫落了巡逻兵的头盔,被赵老栓拿烟杆敲了脑袋:“城墙是死的,守墙的人心要是散了,才真会塌。”

那年秋汛来得猛,城墙西北角被雨水泡得直往下掉土。赵老栓急得满嘴燎泡,带着几个老兵日夜搬石头加固。阿青则钻进山里,引了山泉改道,又召集了无数小兽——刺猬衔来干草,松鼠搬来松果填堵缝隙,连平日里怕人的獾子,都用尖爪刨土夯实墙基。三天三夜后,洪水退去,那段城墙竟比从前更结实,墙缝里还冒出几株倔强的格桑花。

后来,赵老栓走不动了。他坐在城墙根的老榆树下,看着阿青化为人形,用布巾给他擦脸。远处传来新修长城的号子声,年轻的士兵们唱着歌,把青砖垒得比天还高。

“阿青啊,”老栓浑浊的眼睛望着城墙,“这新墙结实,不用你我守了。”

阿青把脸埋在他布满褶皱的手背上,九条尾巴轻轻环绕住两人:“可老墙记得你我。”

老栓走的那天,雁门关下了场桃花雪。阿青将他葬在城墙根,坟头朝着关外。此后,常有猎户看见,月下的城墙上,一只玄狐蹲坐着,身边仿佛还靠着个提弓的老人影子。新修的长城固然巍峨,可戍边的士兵们都说,还是那段夯土老墙最让人安心——毕竟,那里住着两个守了一辈子边关的魂灵。

如今,老墙依旧在风沙里站着,墙缝里的格桑花年年盛开。若你仔细听,或许能听见风里传来狐狸的轻啸,和老人沙哑的咳嗽声,交织成一首亘古的边关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