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我念中学那会儿,班上有个教语文的陈老师,约莫五十来岁,总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。他讲课慢条斯理,却有个怪脾气——从不轻易回答学生的问题。你若问他“这个词什么意思”,他必反问:“查过字典没有?”你若说“这段看不懂”,他便笑:“再看三遍。”

班里最坐不住的是周涛,数理化门门拔尖,唯独怕读古文。那天学《郑伯克段于鄢》,周涛抓耳挠腮半堂课,终于忍不住举手:“老师,‘寤生’到底怎么解?注释只写难产,这说不通啊!”

陈老师扶了扶眼镜:“你说说,哪里不通?”

 《不愤不启的教育智慧的故事》

“妇人生产无非顺产难产,既然难产,为何独独厌恶这个儿子?肯定有别的原因!”周涛急得脸都红了。

满以为老师会给出答案,谁知陈先生只是点点头:“问得好。明天早自习,你来我办公室。”

第二天我们扒着窗缝偷看,只见周涛坐在堆满古籍的办公室里,面前摊着《左传》《史记》和一本厚厚的《古代社会生活史》。陈老师捧着搪瓷杯,慢悠悠地说:“我这儿书不少,工具书也全。什么时候想出个道理了,什么时候回去上课。”

那天的早自习特别长,等到第一节课铃响,周涛才冲回教室,眼睛亮得吓人:“我知道了!‘寤’通‘牾’,逆也。寤生就是脚先出来的逆产!古人认为逆产不祥,所以武姜厌恶这个儿子!”

整个教室静悄悄的。陈老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嘴角带着一丝笑意:“现在明白了?书上的注释,是别人嚼过的馍。自己刨出来的根,才扎得深。”

后来周涛成了我们班唯一选择文科的男生,去年在北大读博时还发表关于先秦礼俗的论文。同学聚会时他说起这件事:“那天我翻遍十三种古籍,最后在《风俗通义》里找到线索。陈老师早就知道答案,可他非要我自己去掘那座山。”

如今我也当了老师,才懂得那种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”的深意。真正的启发,不是往口袋里塞答案,而是点燃心里的火把。就像农人等待种子破土,就像星辰等待黑夜降临,教育最美的时刻,永远发生在学生眉头紧锁之后、豁然开朗之前的那段沉默里。

种子自己要裂开,大地才会回应生长。这大概就是教育最古老的智慧。

 《不愤不启的教育智慧的故事》(1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