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班刚接班的时候,急诊送上来一个车祸大出血的年轻男人,叫李哲。血压低得几乎测不到,全身跟刷了层白漆似的,没有半点血色。主任老陈扫了一眼就吼:“快!开两条静脉通道,紧急配血,先上4个单位红细胞和400血浆!”

我是今晚的巡回护士,林玥。血库那边很快把血送来了,我和器械护士小张麻利地核对信息——受血者姓名李哲,住院号、血袋编号、血型、交叉配血结果、有效期……所有项目,一遍、两遍,确认无误。

冰冷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子,一点点流进李哲的静脉。监护仪上的数字依旧惊心动魄,但似乎有那么一点稳住的意思了。小张松了口气,低声说:“命应该能保住吧……”

我点点头,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毛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又说不上来。也许是太平间那个方向吹来的穿堂风太凉了。

大概输到第二个单位血的时候,李哲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。

他原本昏迷着,此刻却开始剧烈地抽搐,牙关咬得咯咯作响,心率像疯了一样往上飙,血压却垮了下去。更可怕的是,他的皮肤,凡是裸露的地方,开始浮现出大片大片的、暗红色的瘀斑,像是被人用肮脏的画笔狠狠涂抹过。

“急性溶血反应!快!停止输血!”主任冲过来,声音都变了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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抢救室里瞬间乱成一团。肾上腺素、多巴胺、紧急气管插管……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。可李哲的身体像是个漏了底的袋子,怎么都填不满。那些诡异的瘀斑越来越多,越来越深,几乎连成了片,覆盖了他整个胸膛和脸颊。

我死死盯着那袋还没输完的血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核对流程没有错啊!每一道程序我都确认了!怎么会……

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,我无意间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血袋标签。刚才核对时紧绷着神经没注意,此刻那标签的一角,似乎因为搬运的摩擦,微微卷起了一小块。

鬼使神差地,我趁所有人围着李哲的当口,蹲下身,用手指轻轻捻了一下那卷起的标签边缘。

它……竟然又揭开了一点。

下面,似乎还有一层纸。
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,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我颤抖着,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那层打印着“李哲”信息的标签慢慢撕开。

下面,赫然是另一张血袋标签!

上面的名字是:李哲。

一模一样的名字。

但旁边的住院号,却完全不同。血型倒是吻合的,都是O型阳性。

可最底下那行标注,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。

那行小字写着:“备注:捐献者于采血后第三日确认因H7N9高致病性禽流感并发多器官衰竭死亡,该血液制品已按高危污染源处理,严禁临床使用……”

日期,就是一周前。

我捏着那两层薄薄的、却重如千斤的标签纸,僵在原地,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立。

也就是说,这袋血,来自一个和李哲同名同姓的死者。因为某种可怕的、无法想象的疏漏,它没有被销毁,反而被错误地贴上了现在这个李哲的标签,输进了他的身体里。

把死人的血,输给了活人。

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。

李哲彻底没了心跳和呼吸。他全身布满可怖的瘀斑,躺在雪白的床单上,睁着空洞的双眼,仿佛在凝视天花板另一侧的什么东西。

不,他不是李哲了。

他是两个李哲的结合体。一个活着的,一个死去的。

主任颓然地放下了手。

抢救失败了。

没人注意到我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、被撕开的标签秘密。只有我知道,这场恐怖的医疗错误,根源在哪里。

后来的事,像一场模糊的噩梦。家属的哭嚎,死亡讨论的沉默,以及医院内部那份被严格封存的、语焉不详的事故报告。

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次罕见的、不幸的急性溶血反应。

只有我知道,那个叫李哲的年轻人,在生命最后的时刻,体内流淌的,是来自另一个同名亡者的、冰冷而充满死亡讯息的血液。

从那天起,我每次核对血袋,都会近乎偏执地、反复摩挲检查那些标签的边边角角。

我总害怕,一不小心,又会撕开一个来自死亡世界的秘密。